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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務 北門社大 - 校務公告 | 2023-02-01 | 點閱數: 580

社大十年「鳥瞰圖」

(2009/04/24(五)於政治大學社區學習研究發展中心揭牌典禮演講詞)

講者:黃武雄教授(09/05/04 志恒謄寫、筱雯整理部分摘錄。2012/02/21黃武雄定稿)

出處:引用自全促會 https://www.napcu.org.tw/db206.html

 

 

frog 不是像中國文化裡頭所說的井底之蛙。正好相反,frog 處在研究的第一線上,非常犀利、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世界,儘管是局部的世界;bird 則在天空飛翔,牠看到的東西,相對模糊,但因為牠全面俯瞰,牠知道如何把不同的事物連結在一起。bird 看問題的角度,比較是抽象的;frog 則對具體而特殊的事物,提供銳利的觀察。

二十世紀重要的物理數學家 Freeman Dyson,最近在美國數學會出版的 Notices 上面寫了一篇文章,標題是"Birds and Frogs",亦即「鳥與青蛙」。在那篇文章裡,他從近代科學的發展,來說明誰是 birds?誰是 frogs?他先說,法蘭西斯‧培根 (Francis Bacon)是 frog,也就是青蛙;笛卡爾(Descartes)是 bird,是鳥;然後,Hilbert,也就是1900年那位在國際數學會議上,提出23個重要問題,對二十世紀數學的發展影響極其深遠的Hilbert,是 bird;Besicovitch是青蛙;Hermann Weyl是 bird;Von Neumann,這個二十世紀的數學神童 Von Neumann是 frog。至於 Freeman Dyson自己呢?他自稱是 frog。

bird 跟 frog 的差異,就 Freeman Dyson 看來,bird 是巨觀的,牠飛在空中,俯瞰地面,把不同的事物聯繫起來。frog 是微觀的,牠近距離的在小小的世界裡經營、發掘,仔細觀看並深入了解牠生活周遭的一切、牠聞到土地與花的芬芳、看到蝴蝶蜜蜂在花叢裡追逐。

就 Dyson 的定義來說, frog 不是像中國文化裡頭所說的井底之蛙。正好相反,frog處在研究的第一線上,非常犀利、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世界,儘管是局部的世界;bird 則在天空飛翔,牠看到的東西,相對模糊,但因為牠全面俯瞰,牠知道如何把不同的事物連結在一起。bird 看問題的角度,比較是抽象的;frog 則對具體而特殊的事物,提供銳利的觀察。

今天政大成立了這個中心,就表示 bird要結合 frog去追尋社大的理想,為台灣的社會學習開創出一個新的紀元。學術界就像 bird,剛才政大吳校長所說的,學術界要融入,融入土地,這個概念非常重要。政大這隻 bird要進入社大領域,進入無數隻 frogs在第一線經營了十年的社大領域,一起經營民間的社會學習,bird與 frog相輔相成,本身就有非凡的意義。

政大會加入這樣的工作,教育部會支持這樣的工作,背景是很早以前,大家就多少一起參與過frog的工作。教育部吳財順次長剛才談到對社大的一些看法,包含「學校即生活,生活即學校」,讓我想起早在1998年很多社大都還沒誕生之前,他便跟當時的社教課課長、及林副縣長,幾次來找我一起討論台北縣五所社大的籌備工作,他很早就認同社會學習這個概念。

同樣的,在座政大的很多朋友們,其實也都是社大早期的創建者,例如顧忠華教授、鄭同僚教授、馮朝霖教授,幾位先生1998年就以個人的力量,在社大開課,並為社大的開拓及實踐工作努力至今。所以今天大家來在政大濟濟一堂,攜手合作,其實只是水到渠成。差別是今天這樣的一個場合,政大願意用體制,用institution的力量深入社大,協助社大品質的提升及全面發展,讓bird 與frog 正式結合。

最早幾年,我自己也從事frog 的工作,可是由於健康的關係,不久便退了出來。第一線的工作承蒙很多熱心的朋友們接手,繼續努力,終於有了今天遍地開花的成果。這些年我自己僻居山中,逐日跟社大的發展脫節,也因此失去了frog 對具體事物的嗅覺。

詹志禹院長與政大中心的幾位朋友們誠摯的邀我過來談幾句話,我只能從最早規劃社大時所持的bird的立場,從結構面,提出一些社大發展的困境,來跟大家討論。同時也對過去十年稍作俯瞰性的回顧,短短三十分鐘裡頭,我盡可能擇要說明。

我之所以把今天的演講取名「鳥瞰圖」,是因我會漏掉很多美麗的花草,這一點請朋友們能夠原諒。

先看題綱(參見本文末附錄)第一段的標題:「十年的社大經驗,見證了社會基層巨大的潛在力量」。我想這句話大家都很有同感。我一直覺得台灣的社會,從教育改革到社會改革,都有一個盲點,這個盲點就是:大人不相信小孩、不相信小孩的潛力;所謂社會菁英不相信人民、不相信民間的潛力。

我自己在永和社大,看到很多各行各業的基層朋友們進到社大,有的過去做仲介,來到這邊發現人生的另一層意義,把仲介公司交由別人去做,自己則在社大潛心經營生態農園;有的過去做布業,積了一點儲蓄,但沒找到生活的意義,來到社大,他開始重新思考人存在的意義,投入很多時間在公共事務上面,在家裡夫妻的關係也大幅改善。有的過去心力完全被束縛在單純的家庭生活,當個家庭主婦,相夫教子,操持家務,今天走出來了,她也開始思考戰爭與和平、討論人的主體性、討論女性主義、討論托爾斯泰與甘地,討論人類的自由解放等等,這些深刻的問題。這些改變在在都讓人感動,在座諸位朋友在第一線上,一定也常會看到類似的改變,興起類似的感觸。尤其各個社大,在地方學方面,都有了很多寶貴的成就。這些成就,經常超出菁英階級的格局,也超出所謂菁英們的想像。

最早社大的規劃藍圖是,進行社會學習、知性反思。用學術性課程做根本問題的探討。然後透過公共參與,最好能輔以社會決策的參與,去催化公共意識的覺醒,進一步讓台灣的社會過渡,走進公民社會。同時提倡生活美學,提倡DIY,透過生活課程充實生活內容,把知識與生活結合起來,投入個人創造性的工作。過去我們的社會資源匱乏,政治保守,每一個人一生所關注的事,只限於家庭與工作,忽略了公共事物,忽略了生活裡的種種美好的事情,我們的意識裡,只有家庭與工作,缺少對生命、對歷史、對人處在這世界的反思,因此瀰漫著一種工具主義的取向,把世間萬物都工具化了。同時,生活中沒有創造活動,生活內容單調貧乏,人生變得枯燥。所以社大開創時,我們也提出生活美學、重視個人創造性的活動。

另一方面,近三四十年,資本主義無限制的擴張,使人變成消費動物。由於過度分工的結果,人失去了自理日常生活的技能,失去了在生活中創造事物的喜悅,只知透過金錢,假手他人。其實生活上做點DIY很有趣,也能滋潤自己的生活。我們希望社大多開設水電、木工、裁縫的課程。很多朋友看我頭上這頂帽子的造型很別緻,會問我:「你這頂帽子從哪裡來?」。說穿了,這頂帽子是我自己手工做的,布料是在垃圾桶裡撿的。我戴了二十年,都破好幾個小洞了,我還在戴。褪色了,我就自己染色。今天面對全球暖化的環境危機、大自然反撲迫在眉睫,我們過度開發的慾望是不是應該節制?喚起另外一種生活態度,一種新的價值觀?然後透過公共參與,去改變我們的環境,改變我們的社會,甚至改變我們的制度與文化?

1997年底,我寫了一篇文章,標題為〈深化民主,發展新文化〉,提到擴張主義與保留主義。隨後於1998年寫了幾篇長文,明白提出「知識解放」與「公民社會」,作為社區大學發展的經緯。

所謂「知識解放」,重視的是知識的根本性。在學術界,我們已建構出一個龐大的知識體系。可是這龐大的知識體系背後的動力,原本來自一些非常根本的問題,譬如說「人從哪裡來?」譬如說「宇宙是不是無限?」譬如說「飛機為什麼會飛?」譬如說「為什麼有一些人那麼可憐?」譬如說「人類為什麼會有戰爭?」譬如說「為什麼大家拼命在砍樹?」。這些都是很根本的問題,都是每一個小孩從出生之後,就開始不斷在詢問大人的問題,只是詢問的結果,通常都得不到什麼解答。然後小孩進了學校,開始學習寫字,學習數學,學習很多功課,慢慢的就忘了這些根本問題。

今天龐大的知識體系,是針對這些根本問題發展出來的,可是我們學術研究者,老早已經忘了問題的起源,也忘了這些問題其實是一個整體。我們經常限制自己的眼光於技術性問題,於細微末節,也不去理會其他學問在做些什麼。當然研究者限於個人心力有限,動手處不得不只深入一兩個專題,但作為一個知識份子,著眼的視角要廣。

因為知識生產者忘了問題根源,所以知識傳授者,連同一代代受教育的年輕人,都陷入技巧,陷入局部的陷阱,而使知識自外於有血有肉的真實世界。知識解放,就是要把知識回歸根本問題,回歸真實世界。

固然,知識的發展,像一棵有生命的千年大樹一樣,發展到後來會發現這些根本問題,也許還渺無線索,也許永遠沒有清楚的解答。可是我們不能忘了那些根本問題,我們心中不能沒有問題意識。知識一層層往上發展,很多衝突會不斷湧現,很多新的問題會不斷提出,這些衝突,這些新的問題總是繫於最早的根本問題。可是我們在學校教育、在大學教育,一旦陷入當前的知識體系,我們便以為知識是現成的,是既定的,是真理,是教條,是沒有生命的規律、是不能質疑的公式。

我們希望在社區大學能迎向衝突,面對矛盾。很多知識裡頭都包含了衝突與矛盾,人類知識的發展主要是為了處理衝突與矛盾。由於衝突,由於矛盾,才會有問題,才會有知識發生。可是我們經常看不到衝突與矛盾,看不到問題,我們習慣把知識當作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在學習在灌輸在背誦,沒有討論,沒有批判,沒有感動。這使得我們的教育內容變得貧乏、變得枯燥、使得教育的目的窄化成擁有一項專業:只因為要在畢業之後,找到一條好的出路,能夠謀生、能夠擁有好的收入與社經地位。

我們希望,在社區大學,能夠以知識為基礎,好好討論一些問題,討論一些重要的衝突。哪些東西是重要的衝突呢?譬如說自由跟安全之間的衝突、譬如說環保跟經濟之間的衝突、譬如說單元跟多元的衝突。現在很多人都會講多元化很好,可是多元化為什麼好?為什麼單元不好?單元有什麼不好?一般時候我們會因為政治正確,很快就跳出來說多元好,可是我們曾否仔細去思考過單元跟多元的問題嗎?還是真正碰到關鍵的時候,口頭上主張的是多元,可是心裡卻用單元的思考在對待問題。像多元文化大家都贊成,可是多元文化的意義是什麼?對待南洋來的工人及新娘,我們真的尊重並珍惜他們身上的文化嗎?對待台灣本土各族群的文化,我們真的贊成多元發展、平等對待嗎?

其他的種種衝突,我們都需要處理,像自由與安全之間的衝突。例如不安全感是中產階級最大的問題。個體不安全感,造成人封閉在小圈子裡,失去人最可貴的「生之勇氣」,影響我們的文化,我們的環境,使得我們對待生命的態度,荒腔走板。集體不安全感,則帶來戰爭,帶來無數的禍害。不安全感,使人與人之間、族群與族群之間、階級與階級之間、國與國之間、甚至文明與自然之間,搭起無數高牆。

舉個小小的例子。我們現行的法規,規定所有高樓的陽台,都一定要立起至少一公尺的欄杆,一公尺的欄杆足以把人跟外面的風景隔絕起來,人被限制在陽台的欄杆裡頭,只是為了怕小孩不小心掉下去。一公尺的欄杆,對小孩來說,尤其是水泥砌成的,就好比監獄的圍牆,小孩在陽台玩,是看不到外面的。樓梯,台階,到處都有這類法規的規定。連單車道也一樣,最近要花四十億在各個地方做單車道,我上個禮拜因為推展千里步道運動,去跟公部門討論。他們就說,依法令規定,單車道沿路一定要架起一道很高的鐵欄杆,怕人與單車一起掉下去。我們到底在怕什麼?「人是這樣長大的嗎?」安全跟自由哪一件事情重要?在什麼狀況之下要強調哪一邊?我們必須懂得辯證的思考。

同樣,像今天台灣的大街小巷到處都裝監視器,真的有這種必要嗎?先不計算普遍裝設的大筆費用,大量裝了監視器,多少是提高了破案率,但整體的犯罪率就因此減少了嗎?我們因此就安全了嗎?由於處處都是監視器,少男少女的隱私權,街巷的感情流動,齊克果泰戈爾的詩情,人的自由,這些都是我們要付出的代價。無處不在的水銀燈造成的光害也一樣。這些觀念的衝突,都必須藉由人回歸根本問題的思考,才能啟動社會的反思。

社區大學從十年前開始到現在,我們看到很多的美好的東西,不斷湧現。可是因為外在現實的條件不足,在知識解放這個層面上,除了一些零星但彌足珍貴的努力,整體來說我們交出的成績幾乎是張白卷。我非常希望政大能夠以學術界的視野,結合原有社大一些學術性課程方面的經驗,共同來發展知識解放這一課題,重新去討論什麼是經驗知識?什麼是社大可以發展出來的一種知識體系?然後逐步加以落實。我很仔細的看過這次政大社區發展中心的規劃書。這規劃書掌握了很多重要的東西,用「周延縝密」來形容它,一點都不過頭。但是,我不妨藉今天的機會提出來:希望政大這個研發中心不只研究現有社大的學術性課程,更要協助社大開拓系統性的學術課程。因為目前社大這些學術課程,是在外在條件不足的狀況下,發展出來的。我希望藉由今天這個青蛙與鳥的結合,重新建構知識解放的實質內容。

讓我對於學術課程的根本性,再多點申論。要進行知識解放,推動者本身要具備一種特質,就是「對知識的熱情」。這裡所謂對知識的熱情,指的不是一般對學校功課或所謂學術的熱情,而是一種真正對天地、對人世、對世間萬物,想了解,想尋找根源的熱情。就這個意義來說,我們的菁英階級不妨捫心自問,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對知識的熱情?

放眼看去,你可以觀察到人有兩種:一種人是凡事都在乎其「是否有用」、「如何為用」,在乎它的功能性,另一種人則不先考慮事情是否有用,而考慮它有無興趣,有無內涵。後者談的時常是無用之用。

例如小說,很多人是不看小說的,認為它只是憑空幻想,於人生無益,也不增進什麼有用的知識,這是第一種人的觀點。其實他這樣的看法正好與事實相反,小說是虛構的,但透過虛構才能呈現人性的普遍性。就因這普遍性,才有了根本性,也才能呈顯世間的真實。小說的本質是透過虛構去呈顯真實,這句話聽起來有點矛盾,但它的意義是深刻的。當然小說的品質參差不齊,我指的是少數好的,能深度刻畫普遍人性的小說。又例如有人看到潮汐,看到一天兩次漲潮,只把它當作事實,不再深究它的原因。這是第一種人。

另一種人則充滿好奇,日夜苦思海水兩次漲潮的原因。這第二種人從問題的探討去比較日月引力的差異,深究事物的普遍性。這普遍性便是無用之用。無用之用方為大用。正因為普遍性,所以根本,所以真實。又長期讀小說的人,比較通達人情,瞭解人的脆弱,因而善於理解人,多幾分幻想,多幾分柔軟,多幾分寬容。這也是無用之用。

所有小孩在問「為什麼」的時候,他正在探索普遍性。可惜大人一般不知如何回應,也無耐性去回應。正是這種探索普遍性的動力,創造了人類可貴的文明,也發展出深刻的、批判性的思想。一個著重根本,會探究普遍性,追求真實的人,便會有批判能力,會有懷疑主義的精神,不會人云亦云。一個社會多一點這種善於獨立思考的人,這個社會就會有較好的自我修正的能力,不至沈淪於教條,受少數意志的控制;這個社會的成員,就會有較好的機會去建立一種核心價值,創造出自由快樂公平合理的世界。

事實上,人即使離開童年階段,好奇心受到壓抑,到了中年被生活瑣事淹沒,甚至被物欲吞蝕,但內心多少還殘留著一種追求較高精神境界的渴望。這是人探究普遍性心理的轉化。由於現實世界沒有出口,多數人只能轉往宗教去尋求慰藉。就這層意義,社大應該提供根本性的課程,讓人在現世中尋求普遍性,尋求真實,重新建構價值,建構自己的新世界觀,同時培養批判教條與自我批判的能力。

這就是社大必須著重學術性課程的意義。

如果說,知識解放是「經」,那麼公民社會便是「緯」。公民社會強調公共性、生活性。這個層面大家的了解比較清楚,今天我就不再多做說明。我想十年社大,在公共參與方面的貢獻最為顯著。像文史探查、建立地方學、城鄉交流、大廟興學、老樹紀錄、河川巡狩、海洋監測、拯救樹蛙、生態農園等等,很多有趣的公共議題在不同的社大發展出來,這些東西是社大十年非常重要的貢獻,台灣能夠由民間在社大的平台做出這樣的貢獻,真是難得。

從這裡也可以看到民間潛藏著社會更新巨大的力量。唯一可惜的是,政府、主流媒體與社會掌控權勢的人,趕不上時代的腳步,甚至不屑改變或抗拒改變,這使得民間這種公共參與的努力,步步維艱,很難提升到影響公共決策的層次。

今早我碰到張建隆,淡水社大的主任張建隆先生,他還講說淡水很多開發案政府不斷拋出來,淡水社大的朋友們只能辛苦的去反對、去抗爭,可是能發出的聲音非常薄弱,還被開發派旗下的黑道勢力恐嚇。

我也看到有些社大熱情洋溢的辦了社區規劃的活動,讓親子在牆上畫畫,塗上大家對未來社區的想像,美麗的願景。可是這些畫畫過了,不會影響公部門的決策。政府樂意撥款補助這種熱熱鬧鬧的社區活動,但無意去理會社區居民提出的願景。不久,某一條道路要拓寬,然後工程進來了,或是某一塊公有地被政府賤賣給財團,什麼願景都消失了。

參與公共事務,卻看不到自己的努力能夠形塑出周遭生活的樣貌,這時候人會感到非常挫折,熱情會被燃燒殆盡,留下的只是無力感,甚至從此變得犬儒cynic。各個社大的公共性課程,每學期都有書面報告,有成果展,大家藉此相互鼓勵,這是很重要的事情。可是如果始終只是書面,只是成果展,沒有讓他們看到研究的成果、參與的成果一點一滴的融入這個社會,變成這個社會的新樣貌,這就辜負了他們的熱情,對公民社會的催生也沒有太多幫助。

在生活藝能方面,社大很多人從這些課程生命得到了滋潤、得到了養分,他們的內在世界、他們的生活樣貌,都變得豐富了。這無疑的是社大另一個重要的貢獻。這十年來,在公共參與及生活內容的充實這兩方面的成就來說,我們應該心存感激,向無數在第一線工作的社大朋友們致敬。

但不論是公共性課程或生活藝能課程的實施,美中不足的,是社大的空間不足。沒有足夠的空間,會造成很多東西發展受限,大家空有潛力但是新的東西發展不起來。例如社團,社團的發展必須要像大學那樣,社團應該有「社辦」,也就是至少有一個專屬於社團的辦公室,裡頭每一個社團有一張桌子。24小時開放。你隨時可以去社辦與社團成員見面、規劃與討論。在那裡想一些東西、相互激盪,甚至醞釀行動。這樣社團才會有自主性,才能發展出它的特色,發展出它的活力,並建立起團員彼此之間的情誼。

可是今天我們的社團不是這樣。沒有空間,社團課程就只能用一般上課的方式,每週聚會一次,還要另聘講師或社團顧問去帶。我們所缺乏的只是空間,因為社大寄居於現有國中或高中,一兩千個學員的學校,只有一兩個專屬的辦公室,作為全校行政辦公之用。幾乎所有社大都面臨這樣的窘境。台南社大可能是唯一的例外,本身擁有一棟舊大樓,就這樣台南社大的很多課程也因此如虎添翼,成就特別耀眼。

足夠的空間對社大的發展是非常關鍵性的。由於空間不足,社大裡頭各個班級之間、學員之間的互動很難提升,橫向的、自主的聯繫很難發展起來,各個社大的文化特色也不易形成。由於只有垂直的關係,凡事要仰賴行政辦公室花很大的力氣去推動,這使得事倍功半。即是生活藝能的課程也因空間不足而使得發展嚴重受限。譬如說木工課,如果社大有固定作木工的場地,那麼修課的學員便能夠隨時去做木工,一下子就會發展出很多好玩的東西,同樣繪畫課,攝影課,餐飲課都是這樣。

社大沒有圖書資料室、沒有社團辦公室、沒有聯誼室、沒有討論室、沒有DIY工作坊,這個困境是亟待突破的。

社會學習應該普及於全民,目前社大的學員,多屬中產階級,也較少男性。這背後有很多結構性的因素,當然包括低收入戶的學員學費沒有辦法減免或補助等等。同時也因為社大不給學位,所以中年男性缺少誘因進來,他們肩負養家的經濟壓力,學位有助於階級流動,本身便構成一種現實的誘因。這些都是關鍵的問題。張則周教授早在社大成立之初,就一直在呼籲政府應該補助收入偏低的學員。顧忠華教授林朝成教授與我個人在社大成立之初,也積極要求政府讓社大能夠頒授學位,可惜社大內外一直有不同意見,社大運動已屆十年,這些關鍵性的問題都要從長計議。

關於頒授學位,這已經是爭議了很久的問題,十多年來我也寫過幾萬個字討論它的必要性。今天就不在這裡重覆。政大社區學習研究發展中心成立之後,以政大在學術上的高度,如果能在知識解放及為學位鋪路這件事情上面,扮演前面提過的bird的角色,那麼整個社大運動將會脫胎換骨。

我先簡單提幾個具體的建議:

第一,政大能不能考慮發展成社大學術課程的長期研發中心?這個中心不只協助各社大現在的學術課程繼續發展,而且要建立起整個經驗知識的體系。我讀了馮朝霖教授所提出的政大研究中心的規劃書,好像馮教授本來也期望要做這樣的事。

再來是成立一個教學中心,在政大規劃一些學術課程,開放各地的社大學員來教學中心上課,補修學術課程的的學分。師資可以從各個社大借調,或由政大從外面遴聘。因為目前各社大很多學術課程選修的人數太少,因而流課,不然就是降低課程的水平,來遷就選課市場。在政大開學術課程,集中上課,就不怕人數不足。這樣台北近郊一些社大的學員,會有機會來政大選到好的學術課程,政大研究中心多少也有近身接觸社大的經驗,部分培養frog的直覺。當然,教學中心發展到一定程度,也可以在各個社大設置分處,協助開授學術課程。

第三,由前述社大學術課程的研究中心、教學中心,協同各個社大、全促會,在教育部的鼎力支持之下,尋求跟現有的公私立大學,或空中大學合作。目前空大跟社大的合作,由於觀念不一,對社大的發展沒有太正面的影響,不過雙方的合作可以重新再談。用一個比較有效的方式去跟空大,或跟其他公私立大學合作,來提供學位。但對於修習這些學術課程的學員,要加計他們在各個社大的公共跟生活課程的學分,頒給他們學位。這樣的話,社大也會吸引一大批中年男性進來。

為什麼我老是念念不忘中年男性?講個小歷史,1997年由顧忠華教授召集,在政大開第一次社大籌備會議時,夏鑄九聽到我在強調男性學員時,就對我說「黃武雄你不行,你這樣是對女性有偏見」,我回答他:「正好相反,如果社大要對這個社會有影響,一定要讓男性參與社大的學習,改變主流價值觀,尤其中年男性。這是男性中心的社會,社會若要改變,男性的價值觀就不能不改變。」後來有句話「男性愛成功,女性愛成長」就流行起來。

對教育部來說,現在是執政黨完全執政,這是一個創造政績有利的時機,應該重新考慮修法,讓社大可以頒授學位,提升主流價值的水平。這十多年來,社大在顧教授、彭明輝教授、跟幾位朋友的努力之下,不斷地擬出符合現實的法案,例如「開放大學法」,「學分銀行」。這些要透過修法,或是法令的鬆綁,去開拓一條新的出路。這樣社會學習才能全面進入另一個新階段。朱司長也有過一個「實體社大」的不錯的構想,可惜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機會看到書面文字,仔細了解他的構想。無論如何,大家在各方面的努力應該結合起來,趕快讓社區大學邁進一個新的階段。

好啦!把社區大學弄好,作為台灣耕耘「社會學習」的據點,深化民主,開啟新文化,這是我1997年社大發展之初的夢想。十多年下來由於大家的辛苦經營,結合眾人的智慧,堅持不懈,這個夢想出現了契機,全台灣已有近一百所的社區大學分佈在各個縣市,許多方面的努力也已開花結果,展現了耀眼的成績。但我原來空想的部分,或許因為社會條件不足,或許因為菁英主義的強勢,始終停留在空想。說明白,那空想的部分不過我作為bird的主觀願望罷了。

謝謝大家!

附錄:社大十年鳥瞰圖(題綱)

(一) 十年社大經驗,見證了社會基層巨大的潛在力量。

社會學習,知性反思。

公共意識:公共參與  社會決策  公民社會。

生活美學,生活技能,DIY,生活態度。

 知識解放(根本性) + 公民社會 (公共性,生活性) 為經緯,均衡發展學術性,公共性,生活藝能性等三類課程。

(1)十年社大,在公共參與方面的貢獻,最為顯著。如文史探查、建立地方學、大廟興學、城鄉交流、 老樹記錄、河川巡狩、海洋監測、拯救樹蛙、關心生態保育…。可惜不易提升到影響公共決策的層次,參與者不易看到改變社會樣貌的回報,成果停留於書面報告及相互鼓勵。如社區規劃,環境急速變化,鄉愁,無力感, 燃燒熱情…

(2) 在生活藝能方面,各社大課程也活潑多元,改變並豐富了無數人的生活內容。但DIY限於空間及物質支援薄弱,不易成氣候。另外,可以考慮技能課,由社大參與證照制度。

(3) 由於使用空間普遍不足,社團活動受限,開展不易。公民自主性,需要足夠空間才得以展開。圖書資料室、社團辦公室、聯誼室、討論室,DIY工作坊….

【社會學習應普及於全民,不宜只施於中產階級。收入偏低之學員宜考慮免學費,此事應由教育部統籌補助,不宜委由各社大辦理。】

 (二) 知識解放方面,因外在條件不足,無法穩定發展。

(1) 什麼是知識解放[註1]?

(2) 早期汐止社大[註2] 、永和社大、文山社大都曾開出比照大學水準之課程,但因無學位支撐,無法吸引足夠學員上課,致胎死腹中。此足以證明早期社大辦學者,有能力辦比照大學水準之社大,或社區學院。

(3)「政大社區學習研究發展中心」有「建立社大課程,及發展經驗知識庫」之議,計畫已甚為周延深密。可否進一步考慮為社大學術課程,進行下列工作?亦即分設

(i) 學術課程研發中心:不只研究社大原有課程,並從經驗知識的本質,系統性的規劃新的學術課程。

(ii) 學術課程教學中心:幾年之後,在教育部的協助下,找適當地點,選聘講師,開放各地社大學學員,來教學中心上課,得到學分。並在各社大設置分處,協助開授學術課程。

(iii) 由學術課程教學中心,協同社大全促會,在教育部支持下,尋求與現有頒授學位之公私立大學(如空大)合作,對學員加計其在各社大之公共及生活課程學分,提供學位。 (4)教育部宜依據過去社大全促會草擬之「開放大學法」,及「學分銀行」構想,在目前執政黨完全執政之有利時機,推動修改「學位授予法」,並擇試點,成立社區學院,開啟社會學習全面發展的新階段。

(三) 寓社會學習於社會重建:

找試點規劃社區發展中心[註3],將社區大學設於社區發展中心。後者包含:社區大學、社區大學文化中心、社區營造及規劃中心、社區圖書館、劇場舞台、球場運動場、游泳池、里民大會、社區教育委員會。把社會學習、公共參與、社會決策,生活美學等,融為一爐,進一步催化公民社會的實現。

[註1]《學校在窗外》(黃武雄/左岸),頁110-103。

[註2]汐止社大,1999課程手冊。

[註3]《台灣教育的重建》(增訂版,黃武雄/遠流),頁19-40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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樹狀展開